Friday 24 January 2020

佛法是救世之仁

印順導師

民國五十二年的春天,我曾應臺南佛教會的邀請,作了七天的講演。其中一天,以「佛法是救世之仁」為題。五十八年二月,我在星加坡時,星洲佛教總會為我安排了一次——兩天的講演會,地點在維多利亞劇院。題目也是「佛法是救世之仁」,有慧理筆記下來。四月,到了香港,香港佛教聯合會邀我在佛教會講演。講題為「苦與空」,似乎講了六天。次第雖小有變化,內容與星洲所講的相近,只是詳備一些。當時有慧輪錄音,把它記錄出來。二人的筆記,都寄到臺灣來,我只好給它整理一下,去掉重複,截長補短而合為一篇。仍以「佛法是救世之仁」為題。印順附記。

諸位長老、法師、善友!在這動亂的時代,能有這麼一個因緣,與各位共聚一堂,來向大家介紹佛法,宣揚佛法,這是三寶威德的加被!對於三寶,我們首先要表示崇敬與感謝的喜悅!

「佛法是救世之仁」,這是孫中山先生說過的一句話。佛法流傳人間,千百年來受到人們的崇敬,作為我們自己的信仰。到底佛法的意義何在?中山先生這一句話,可說是扼要的揭示了出來。平常說:「佛法以慈悲為本」,慈悲就是仁;以慈悲心來救濟世間苦厄,所以稱為「救世之仁」。這句話非常正確而內容還需要解說,也就是佛法是怎樣的救世?現在以此為題,從兩方面去說:一、重在人(與人)間所有的憂苦;二、重在自身所有的憂苦。佛法以救濟眾生,咸令免離一切苦厄為目的,從這群體與個體——兩方面去說,佛法救世的真意義,才能完滿的理解出來。

一 人間相互引起的憂苦的救濟

一、佛法宗旨——度一切苦厄:我們的教主釋迦牟尼佛,在二千五百多年前的印度,成佛說法,成立了佛教。佛陀弘揚佛法的目的,也就是我們來信佛學佛的目的。扼要的說,只是為了人類(眾生)的憂苦困厄。自己要求解脫,是自利;想解救別人,是利他。自利利他的主要意義,正如《心經》所說——「度一切苦厄」;「能除一切苦,真實不虛」。

人生,固有相對的意義,然而人生有說不盡的憂苦,也是不容我們否認的。世間無處不充滿憂苦,就人類來說,最嚴重的莫過於人與人間的殘酷鬥爭了。過去曾有這麼一個傳說:一位來自印度的法師,在中國逗留期間,有國人向他吹噓我國文化的悠久和偉大,並取出一部廿四史為例。那位印度法師,想瞭解書中的內容,拿起那部廿四史,嗅了一下說:「儘是血腥氣!」歷史是充滿了殘殺鬥爭,豈僅是中國而已。以上雖是一則諷刺的寓言,然確是有真實意義的!最近在星洲當地報紙上,閱讀到這麼一則記載:某外籍人士,以研究及整理的方法,將有史以來的國際歷史檢讀一番,他認為數千年來,只有二百五六十天是天下太平的,其餘的日子,都在戰爭中過去。人類隨時而陷於戰禍的災難而不得安樂,是可以想見的了。實在說來,這二百五六十天,也未必有真正的太平,小型的鬥爭殺害,還不是到處都是,只是沒有被記入歷史版中而已。世界上,各式不同的苦難很多,戰爭只是一類,所以人類常在擔心、憂悶、苦惱中過日子,難得有真正的平安。

說到眾生的苦厄,有當前的苦厄,及苦厄的無限延續。從人與人的關係說,不單是現代多憂多苦,過去早就是這樣。如問題而不能解決,不能渡入大同的時代,人類的苦厄還要一直的延續下去。人世間如此,每人自己也是這樣。不但當前的自己——現生是如此,過去生早就如此。在苦厄的癥結沒有徹底解決之前,未來還要一生又一生的無限地延續下去。在一生又一生中,雖然也有比較好一些的時候,如生天國之類。但沒有脫離苦厄,終於還是在憂苦厄難中過生活。人類歷史的延續也好,個人生死的流轉也好,苦厄不只是現在,未來還要苦下去。所以,為了現在,為了未來,不能不探求一個解脫苦厄——救世之道。佛法就是救世的方案,問題在人類是否肯來實行。

二、世間苦厄的問題所在:茲就人類的世界來說。說起人類的苦惱,形形式式,真是難以計量的。為什麼如此憂苦?憂苦由何而來?我們必須先研討這個問題,瞭解這一問題,才能從根本上去解決他。如地方有土匪出現,為了治安,當然要去勦滅他們。但在出動清勦之前,必須先探得匪徒們的行蹤;匪徒們來侵襲時所採的路線;有什麼人在窩藏匪徒,代匪推銷贓物?瞭解了這些情形,才能有效的加以勦除。人類固有說不盡的憂苦,而憂苦是依什麼而存在的呢?如知道憂苦的來源,憂苦依什麼而生根?那才能設法來解決憂苦,[A3]祛除憂苦了!憂苦雖然很多,歸納起來,不外二大類:

(一)、因個人、家、國、全世界人類而生起:依苦痛——問題的形式來區分,約可分為上面四項。孟子說:「天下之本在國,國之本在家。」依此推論,「家之本在身(個人)」,所以《大學》的治道,以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為次第。「身」,就是個人自己。有了自己,就因自己的存在而有憂苦。眾多的憂苦中,有些是與別人無關,純粹是由自己身心所引生的。由個人與個人的聚合——營為共同的生活,而成立了「家」庭。家是家的成員——夫、婦、父、母、子、女、兄、弟、姊、妹等所組成的。俗語說「相見容易相處難」;「別時容易見時難」。在長期的相處中,眷屬間難免不引起家庭間的問題,就難免不為家庭而發生憂苦。由「家」與「家」的聚合而成社會,或組織成「國」家。龐大的國家組織,對內部的和平、教化、繁榮……,難免有治理上的問題與困難,也就造成了國家的憂苦。國與國之間,是不能隔絕而沒有關係的;有了關係,也就不免有了問題,問題就擴大而成「天下」的了。古人所說的「天下」,是全人類,也就是現今所稱的國際。國際問題,由每個國家間的關係而形成。國家問題,是依各社團,各家庭的組合而存在。家庭問題,依家庭成員——個己的共聚而有。所以從問題的形式來看,依「天下」、「國」、「家」、「身」而有不同的憂苦。而從根本去看,只是人類自己——是你自己,也是我自己。這樣,要求世界(天下)太平,必得從國治,從家齊,尤其要從每人自己的「修身」做起。這猶如要求國族的興盛,非注意國民的優生,國民的道德與健康等不可。否則,如基礎不固,材料的質地不好,再加偷工減料,建起來的房屋,怎能不倒塌呢!在這點上,儒學與佛法,儘管不完全一樣,但根本的見地,是一致的。

(二)、對身心、眾生(人類)、自然而起的苦:上面所說,是約人間關係所構成,家、國、天下所有的不同問題,不同苦難。而這裡,是約人的心境說。內心的生起憂苦,一定由於觸對境界;從對境的差別來說,就分為這三項。人,是身心,就是精神與物質的和合。自己的生理、心理,都在瞬息不停的變化中。身心不斷的變化,漸漸的(生)老、病、死到來,從老、病、死而引生的憂苦,就是觸對身心而引起的。老、病、死,本是自然的必然現象,是人生無可避免的事。這是當然必然的,但我們一得人身,每人都想不老、不病、不死,至少是不歡喜自己老了、病了、死了。說句笑話,年輕的女子,大多怕年華消逝,而不肯道出自己的確實年齡;西方女子,以被問芳齡為不禮貌。這都道破了一個事實,就是怕老而引起的憂苦。為老、病、死而憂苦,是否明智,那是另一回事,而一般人,總是為此而憂苦,成為現實人生的普遍事實。

另一類憂苦,是對眾生、人類而引生的。虎、狼、豺、豹等出現,令人畏怖,特別在古代,人與獸爭的時代。蚊刺蛇咬,也使人感到困擾。還有,穀物遭蝗蟲的災害;田鼠多起來,會把農作物吃光;家鼠損壞衣物;螞蟻、蒼蠅……,也同樣帶給人類不少的苦惱。這是人與旁生(與動物的含義相近)相接觸所引起的。對人類而引起憂苦,更為明顯。人是被稱為「社會的動物」,是不能離社會關係而獨存的。因此,人必須與他人相處,即使沒有共處,也多少不免有所關聯,種種的人事問題便接踵而來。人與人,由於個性、興趣、見解……的不同,彼此每產生種種的誤會、爭執、仇恨,也就由此而帶來了苦惱。即使感情好,恩愛非常,但感情是沒有定性的,一旦受到某種影響,感情也就隨之而起變化。不論是母子、夫婦、朋友,雖然關係不同,而感情不能融洽所生的苦痛,是沒有多大分別的。其實,情感親厚的眷屬知友,感情雖沒有變壞,而為了生離死別,所引起的苦惱,也每是常人所不能解免的。

還有一類,對自然界,物質的關係而引起的。生存於大自然中的人類,離不了自然。人的生存,不能沒有衣、食、住、行等資生物,沒有或缺少,都會苦痛的。但有了多了,也常會引起困難。例如交通,從前依賴步行,小舟,交通是非常艱苦危險的。自有了汽車、飛機、輪船,交通的工具,把人類的空間距離縮短了。然在方便迅速的情形下,又有新的憂苦,如飛機、汽車、輪船的失事。特別是都市中的交通事故,日見嚴重。至於自然界,如天時的炎夏炙熱,或嚴寒徹骨,冰雪連天。天旱,求不得滴雨;有時卻大水為災。還有地震、颱風、海嘯、火山爆發……自然界的種種災害,是人類生活於大自然,觸對自然而生起的苦惱。

由上所說,個人、家庭、國家、國際所有的問題解決不了,苦難重重,不消說是依個人,依人與人的結合而存在。就是對自然界,對眾生(人類)界,對自己的身心,所以有種種憂苦,也都是由於我們自己的存在。有了我們自己——人類,便有種種的苦厄。人類所共處的世間,也就充滿了苦惱。有苦惱,就有解除苦惱的要求,因而引發出解除苦厄的辦法。切實的說起來,世間一切學術——醫藥、教育、經濟、工巧、政治、法律,以及科學的聲光電化,無一不是與眾生人類有關;無一不為人類自己的存在而出現。宗教,佛法的出現,也還是為了這個。如離開人類自己,或設想一沒有眾生、沒有人類的世界,那一切都不成為問題,也一切都不成其為憂苦了。

一般來說,人類的憂苦,存在於個人、家庭、國家、國際的關係中;存在於對自然界,對眾生界的關係中。所以世間的醫藥、教育……,一切文化施設,對人類憂苦或福樂的關係,異常密切。佛法並沒有輕視這些的重要性,而是說:老、病、死引起的憂苦,雖僅是個人的,卻是最基本的(也可說最原始的);一切問題、一切苦痛即使解除了,而每個人的老、病、死苦,還是存在的。佛法是說:物產的增加、政治的革新等,對人生苦厄的解除、幸福的增進,雖極為重要,而最根本的,還是每個人理性的智慧與道德的提高。消除種種不良的心理因素,淨化自己的身心,重視個人——根本的革新與完善,才能徹底的解除苦厄,實現個人、家庭、國家、國際的真正幸福。否則,不重視人類自己的修治革新,一味向外求解決;覺得別人不好,起來打倒他,而不知問題並沒有解決。因為代之而起的一群,每人自己都具有同樣的問題。覺得物資不足,盡量向外求發展,而不知物資的發達,與個人的福樂、國際的和平,不成正比例,而還是那樣的鬥爭與迫害。以佛法的觀點來看,一切憂苦、一切問題,是依人類自己而存在。唯有從自己的理解、自己的改善、自己的解決中,才是根本而徹底的辦法。

三、問題的分析與推究:一切憂苦、一切問題,依人類——眾生而存在。到底眾生的身心,有什麼問題而這樣的解決不了?依佛的開示看來,可以歸納為四類:

(一)、「欲諍」:「諍」,是不和諧。從內心的猜忌,語言的論諍,到身體行動上的鬥爭,戰爭,都是諍;諍是世間不和樂的別名。為什麼會諍呢?經中告訴我們,「愛欲」是諍的原因。內心有貪愛的煩惱在作祟,所以就不斷起諍,諍就有憂苦。《義品》說:「趣求諸欲人,常起於希望;所欲若不遂,惱壞如箭中。」「欲」,是希望的欲求。但這裡所說的欲,不只是希望,而是與「愛」(貪著)相結合的「欲愛」。如對生活資具(物質的欲愛)、男女間的欲愛、家族或國族繁榮的欲愛,一切都是欲愛,而主要是經濟物資的「欲愛」。人而生在世間,衣食住行等資生物,不僅常人不能缺,就是阿羅漢聖者,也少不得。既然是當然的正常需要,為什麼會因對物資的欲求,而引起「諍」,引起無邊的苦痛呢?不要說由於缺少,所以你搶我奪。我曾不止一次的舉例說:兩隻狗臥在地上,有人挑一擔食料,倒在地上。論理,兩隻狗是怎麼也吃不了的,大可以滿足了。然而,食物一到地上,兩隻狗是又吠又咬,邊搶邊吃。無知的狗是如此,文明的人也好不了多少!要知諍的原因在內心,只是依境遇而顯發出來罷了!

《中阿含經.苦陰經》說:「隨其技術以自存活:或作田業……或奉王事。作如是業,求圖錢財。若不得者,便生憂苦愁慼懊惱。……若得錢財者,彼便愛惜守護密藏。……亡失者,便生憂苦愁慼懊惱。……以欲為本故,母共子諍,子共母諍;父子、兄弟、親族展轉共諍。……以欲為本故,王王共諍,民民共諍,國國共諍。彼因共相諍故,以種種器仗轉向加害:或以手扠,石擲,或以杖打,刀斫。」這幅以物欲為主的鬥爭圖,佛是說得何等剴切!
說起來,這是人人必要的生活問題。人類憑自己的技能勞力,從事農、工、商、學、軍、政……,以取得衣食等生活必需。在現實世界中,不一定是合理想的。求取生活,有時卻求而不得,沒有當然是苦不可言。即使求得了,積蓄而富有了,要怎樣的加以保存,也很不容易。「財物五家所共」,是非常容易散失的。保藏已經困難,一旦失去了,不免是分外的憂愁苦惱。為了獲得,為了保存,也就展開了鬥爭。要得到,每不問是否合理;每從損害別人中,達到自己的目的。既得的財物、權益,為了保持,永久的持有,也就不問是否正義,別人是否因此而受害了。這一切,都是以「欲愛」為根源的。在家庭中,為了自己內心的「欲愛」,連平日最親愛的父母兒女,弟兄姊妹,竟也諍起來了。「欲愛」的擴大起來,就是人與人相諍,家與家相諍,族與族相諍,階層與階層相諍,國家與國家相諍。諍的發展起來,不但是口舌相爭,更利用手、石、刀杖等武器,互相傷害殺戮。現在科學進步,傷害殺戮也大有進步,那就是槍砲、兵艦、飛機、炸彈、核子武器、化學武器。為了求得鬥爭的勝利,什麼都不惜使用出來。佛陀說:為了貪逐物欲,人類——人、王、國,陷入無邊的諍執,無邊的苦惱當中。

生活,是人類所必需的。以知識技能,從事人類需要的事,而得應有的生活資具,應該是人人所能同意的。而事實不完全如此,享用生活資具,而不盡應有的責任,正大有人在。而且,佔有與享受,是愈多愈好,愈精美愈好。論個人是「欲壑難填」;論世間,是造成了有無不平的現象。傳說:古代中亞細亞,有一個國王,與自己的大將軍商量:「我們應先將東鄰的某國,攻擊而加以佔領。」大將同意這一戰略。然後,國王又主張向南部進兵,擊潰滅亡另一個國家。這樣的一個又一個,逐漸消滅吞併了附近的鄰國。大將又問:「大王!把這些國家統通擊破併吞,以後我們應怎麼樣呢?」國王聳聳肩膀說:「啊!以後我們可以歡歡喜喜的,盡情吃喝享用了!」試問:沒有滅亡這些鄰國,難道這個國王就不能好好地吃喝享用嗎?決不是的,這只說明他在無限的「欲愛」裡,求得自我欲愛的滿足罷了!為了國民的生活,或提倡增加生產,或主張向外發展。為了財富的不平衡,提倡「平均地權」、「節制資本」……。這多少可以改善這一問題,卻不能徹底解決問題,問題在我們自己。而且,國內還可多少維持均平,而國與國呢?大國與小國呢?資源豐富或資源貧乏呢!

人在「欲愛」的指使下,佔有也不一定是為了享受。據說:一位富人,將不需要動用的金寶,埋藏在花園的大樹下。每天早上,總是去看一下,欣賞他自己的,藏在地下的金寶。每天早上去察看的行為,日子久了,引起人的注意,結果是金寶被掘而全部失去。那天早上,他照樣的去察看窖藏的金寶。一見土也鬆了,金寶也丟了,不禁號咷痛哭不已。大家知道了來安慰他,誰也平抑不了他失去金寶的悲哀。那人哭訴說:這是藏金,是這一生用不到的。有人對他說:這就好辦啦!你可以把磚石埋藏在大樹下,認為這就是你的金寶。每天照樣來察看,來欣賞好了,橫豎又不要動用它。這故事有點像寓言,而事實卻儘多如此。不久前,報載美國一位過著乞化生活十多年的老婦死了,在他的破被裡,卻藏有美金貳萬幾千元。大家想,這些美金對他到底是做什麼的呢?求享受、求佔有、求更多的佔有,用不著也還是要佔有。「物欲」作祟,是如何使人成為愚昧的人類,成為鬥諍不已、憂苦無窮的人類!

(二)、「見諍」:諍的另一原因,是「見」。見是意見、見解、主見。但這裡的見,不只是見解,而是「執見」,是以自己不完全正確的見解或理論,執為最正確的,希望別人接受的。人類有了知覺、認識,就會有意見,但都不免含有錯亂謬誤的成分。可是人類不大了解自己,即使感覺到自己並不完全正確,也還是固執己見。由於謬誤的見解,引起鬥諍,招致人世間的苦惱。

經上說:「以見欲繫著故,出家出家而復共諍。」這裡所說的「出家」,是釋迦牟尼佛住世時,種種的出家沙門團——六師外道之類。佛以為,一般人為了「愛欲」,追求物欲的滿足,而引起諍執。出家者——宗教界,卻為了「見欲」,各執自己的見解為最上,誹謗別人,而引起信仰與思想上的鬥諍。佛在《義品》中說:「各各自依見,戲論起諍競:知此為知實,不知為謗法。」佛評論說:「若依自見法,而生諸戲論,若是為淨智,無非淨智者。」這是說:如真的那樣,那世人都是智者了!因為人人都以自己的見解為是呀!到現代,一般人不只是為了物欲而諍,也為了思想而鬥爭,「見諍」已不限於宗教界了!

佛教界曾有這麼一則寓言:印度有幾個生盲的人,從來沒有見過象,卻在議論「象」到底是怎樣的。恰巧象師牽著大象走過,見他們在議論,就讓他們摸摸象的身體。大家都說:「哦!原來象是這樣的。」有的說「象如棍棒」,原來他摸到了象的鼻子。另一位說「象如畚箕」,他是摸到了象的耳朵。又一位說「象如牆壁」,他是摸到了象的身體。還有一位說「象如拂帚一樣」,他是摸到了象的尾巴。瞎子們都以自己所接觸到的,以為象就是自己知道的那樣,而不知道是「以偏概全」,引起的錯謬論斷,象那裡是他們所想像的呢!世事是無限複雜的;存於事相中的理性,又是非常深隱的。我人所知所見的本來有限,帶著錯誤的眼光,卻堅決的執著自己的見解。這不是生盲摸象一樣嗎?多少人打著真理招牌,喧囂競諍,世間怎麼能不是苦惱無邊呢!

意見不同而引起多少論諍,原是不可免的。然而在論諍時,只有自己是對的,抹煞對方的一切,這種「見諍」,就是最嚴重,最危險的思想問題。只有我的意見、我的思想,才是對的、好的,可以存在;別的都是錯的、壞的,不應該存在的:這就是最惡劣的「見諍」。世間是因果的存在,是極複雜的關係的存在。即使有主要的原因,也不是絕對的,唯一的原因。而有我無人的「見諍」,總是探求一最根原的,作為思想的出發點。「唯神」、「唯我」、「唯心」(大乘唯識學,與一元論不同)、「唯物」,一切從屬於這一根本的實在;依此以說明一切,作為衡量是非的標準,進而否定不合於自己的一切。在古代,某些宗教,就是這樣。信者得救,不信者入地獄。不信我,一切善行——個人的德操、對社會的利濟,都沒有用處,而只有入地獄的分。這種宗教的勢力到達處(總是與政治力量互相利用),以毀滅別的宗教為首要目的。當古代羅馬接受基督教為國教後,其他的一切宗教,都被徹底的毀滅,絕不容許存在。不許有信教自由,更不許有傳教自由。由於這種宗教的本質,是唯有自己是真的,其餘的一切宗教是偽的、屬於魔的,所以不可能容許第二宗教的存在。在這種宗教思想的支配下,如科學家而有新發明,不合宗教的舊傳統,就要看作異端邪說,死有餘辜!等到基督教分裂為新舊兩派時,由於宗教的獨佔性,不能互相容忍,立誓消滅對方,而造成了歷史上有名的三十年戰爭。長期的戰爭,誰也消滅不了誰,這才向事實低頭,總算打出了一個「信教自由」、「傳教自由」的和平共存。其實,這只是力不從心而已。只要有足夠的力量,可以壓倒對方,就會重溫獨佔的舊夢。近來愛爾蘭的新舊教徒,鬥爭到要英吉利派部隊去維持秩序!這因為否認對方,以為唯有自己能引人進天國;自以為代表真理,能通天國的大道。可是天國沒有進去,卻先引人走向毀滅、死亡。「見諍」是何等的愚癡!何等的危險!

唯有自己是代表真理的,能使人進天國的,這種宗教意識,如被引用到政治上,那就是唯有我的主義是對的,是為人民謀福利的。唯有我這種主義,才能救人、救世界。與此不合的政治思想,都是反革命的,害人害世的。在這種「只此一家,別無分出」的政制下,只有跟我來,信仰我,服從我的指導,執行我的命令,才是值得生存的。否則,不管你的學識、才能,過去對人類的功績,都是該死的東西。這種極端的,宗教與政治上的「見諍」,不正是我們這個世界,混亂苦惱,陷於人類文明毀滅邊緣的根源嗎?

意見,代表自己對事理的一種理解。事理是無限的複雜與深細,自己的那裡就絕對正確呢!如你不妨談談你自己的意見,我也可以說說我自己的意見,大家如有虛心,有同情,能更多的理解對方,也更多的反省自己。相信不用爭得面紅耳赤,或拼個你死我活,不同的意見,可以互相擇取,取長補短,漸漸的融合而表達得更正確些。然而人類大多不歡喜這麼做,而要堅執自己的。如見解而與個人(團體、國家)的利害相結合,那就更加堅執,甚至使用邪惡手段,以維護自己。人類就在這樣的「見諍」下過活。社會上時常看到,年老的父母(或其他的親人)患了病,兒女們每為了請那一位醫生,進那一所醫院,西醫或者中醫,而弄得不歡喜。如不幸而病人死了,可能會怨恨另一人,簡直是被他害死似的。由這種小事,放觀世界大事,大家正就是這樣。本來都出發於救人救世的好意,而結果是堅持己見,演成意氣的鬥諍,加深了人類的苦痛。

(三)、「慢」:物質的欲求,是人類生活所必要的;意見也是人類精神生活的重要部分。這都不一定是壞事,何以竟成為「諍」,成為苦痛的原因呢?依佛法說,這是受到內心深處,「慢」的影響。「慢」,如仗著自己的權勢、財力、知識、健康等,以為超勝別人,引起「恃我凌他」的優越感。這是表現於外的,內心深處,還有微細的,根本的慢,就是直覺得自己是對的、好的。有了慢心,不但勝過別人的,就是與人相等的,或者不如人的,也還是不服。縱然什麼都不及人,卻老是不肯認輸,有時還倔強而藐視的說:「這有什麼希奇嗎?」自己明知自己不行,而不肯認輸,還要作出藐視對方的情態,佛法稱之為「卑慢」。內心有了慢,對於物欲,就要求自己多得一些,或者精美一些。如討論不同的意見,希望採納自己的。雖明知自己的見解,並不比別人好,卻不肯心悅誠服,虛心承教,而要固執自己的。在處理事情上,就表現為權力意志,要別人接受自己的指導。欲與見的執著,已經問題多多。加上慢心的推波助浪,而為了物質,為了思想的鬥爭,問題更加嚴重了!

慢,如表現在氏族或民族中,那就是氏族(種族)或民族的優越感。昔日以色列民族,自以為「耶和華」對他們特別青睞,自稱為上帝的「選民」。他們狂妄的,以為全世界非由他們來統治不可。這在《舊約》中,充分表明了這種狂妄的意識。日本人在二次大戰失敗之前,自認是神明的子孫。征服七洋,是神明授與的神聖使命。這種民族的優越感,到了狂妄的地步,而都是從每個人心中的「慢」而來。

民族與民族間,國家與國家間,許多問題,老是解不開的結。人人都有慢心,都要別人服從自己,才感到舒服。以小事來說,如兩個人同去佈置會場,說不定為了某些小事而意見相左,爭持起來。兩人所持的意見,也許差不了多少,只是認為自己的對,希望對方能依自己;這是由慢心而引起的支配欲。家庭中也常有這種現象:丈夫希望妻子能順從他,妻子卻希望丈夫能聽從他的意見。彼此堅持起來,家庭中就難免不協調的氣氛。人人有慢心,在人與人組合的社會中、國家中,就不能免於權力的鬥爭。有的為了滿足自己的權力欲,而不惜採取某些邪惡措施,貽害社會與國家。慢,特別是深潛於內心的,好像並不嚴重,而引發出來,在家庭、社會、國家、國際中,正是世間多苦多難的重要因素。

(四)、「癡」:潛在愛、見、慢的底裡,而為庸常心識之特徵的,是「癡」——不明事理的蒙昧錯亂。其中最根本的,是不明無我而起的「我癡」。人人都直覺有我,我是「主宰」的意思。主是一切由自己作主;宰是與自己有關的一切,都要屬於自己,自由的支配一切,是「我」的特性。要求自由的支配一切,要在我所有的無限擴大中去實現(人類的向外開展,根源於此);而不知越是擴大我所有的,也越是受到一切的制約而不得自由。人就是這樣的追求自由,而以還是不自由來結束一生。人人都直覺為有我,人人都有這「主宰」的欲求;不知這種無條件的主宰意識,是愚癡。現代二十世紀的人類,知識發達,可說史無前例。然在這自我——主宰意欲的迷蒙上,我們與原始未開化的人類,並沒有相差多少!

自我的直感,是「我癡」。與愛、見、慢相關,就成為「我愛」、「我見」、「我慢」。「我愛」,不是染著物欲的愛,是自我生命的愛染。染著自己身心,是生存意欲;直到要死亡的那一刻,依然牢牢地染著不捨,老、病、死,也難怪要成為最大的憂苦了!

人類的自我直覺,認識上有著根本的缺陷,這就是直覺為獨立的、與一切事物對立著的主體。所以論究起來,神學家就推論為永恒的、絕對的主體——「我」,或稱為「靈」。在現實生活中,就表現為自我中心的主宰意識,而引發為自主宰他的權力意志。這在佛法,斥之為妄情計執,因為這與事理不相合的。眾生——人類,是精神、物質(「名色」)的和合體。依種種關係條件而形成,也依種種關係條件而延續。人生是無常的人生、無我(主宰)的人生,並沒有固定不變的、常一主宰的自我可得。不能正覺緣起(無常無我)的人生,而直覺有我。這種「我癡」,為「我慢」、「我見」、「我愛」的根源,為「見諍」與「欲諍」的根源。我們自己就是這樣,依自己存在而有的一切存在,也難怪不離憂苦了!

四、佛法救濟世間苦厄的原則:人世間的苦厄眾多,問題在我們自己,雖因人與人的關係不同,而形成不同的問題與苦難,而救濟的方法,歸根結底,還得從我們自己的改善做去。生死輪迴中的凡夫,是無法使煩惱斷盡的,然可以設法減少;能減少煩惱,問題也就容易解決,世間的苦難也就減少了。人類可以和樂相處,大家可以過著和平幸福的生活。世間正常的善行,就是救治世間苦厄的要訣。

(一)、對治物欲的愛諍:佛對此有很多開示,主要為:1.「少欲知足」:物質欲求是人生所必要的;在眾生來說,沒有欲是作不到的。然人為了物欲的無限追求,而引生種種問題,陷於憂愁苦惱之中。學佛的人,對物欲應持何種態度呢?佛為弟子說法,首先提示了「不苦不樂」的中道生活:反對縱欲,也反對摧殘身心的苦行。在這原則下,佛以「少欲知足」來教導我們。在未獲得前,要提防欲望的過分發展,也就是不存過分的奢望。得到時,要能感到滿足。憑自己的福力,憑自己合法的求得生活,不存過分的欲望,能夠隨遇而安。合法的得到什麼,就是什麼;多也好,少也好,一樣的不失望(失望就痛苦),這是「少欲知足」的真意義。如不能這樣的知足隨緣,縱心逐物,「大欲」「不知足」,那就不是因而引起罪行(非法的去求得),便是身心不安而苦惱了。在佛教圈中,有些人忘了不苦不樂的中道,誤解了「少欲知足」。於是乎不要穿好的,不要吃好的,越苦越好,自以為修行,也引起部分在家信眾的崇敬。不知「少欲知足」的真義,是淡泊隨緣。從前釋尊在世時,對佳餚珍饈的供養,固然欣然接受;而三個月以馬麥充饑,也照樣恬然而過。外出時,在荒郊野外,席地而宿;到了祇園,住於莊嚴的精舍。遇到什麼就什麼,得到多少就多少,佛的隨緣而安,才是「少欲知足」的模樣。要知道物資的獲得,有應該遵循的正軌,而不是憑自己的欲望而可得的。例如望遠,如處身平地,或住在屋裡,那怎麼眺望,即使望得兩眼發酸,也看不到遠處。如走著上坡的路,漸漸的登上山頂,那就一望而一切都在眼底了!佛要我們少欲知足,是要我們不因過分欲望而焦渴不安,不因欲望而走上罪惡,製造紛諍,並不是要我們永久的貧困。「少欲知足」,也是儒、道二家所重的,而佛說具有更深的意義。如人人依此而行,則人與人間因物欲而生諍執的問題,必然減少。擴大來說,國際間侵略與剝削的禍害,也一定隨著減少了!

2.「正命」:這是佛法「正道」的重要項目。不論出家在家,都必須依此而行。「正命」,即正當的經濟生活。人不能離衣、食、住、行而生存,這都有賴於物資,及代表物資價值的金錢。人的經濟生活,要如法的來,也要合法的去,怎樣才算合法呢?(政治上)法律所准許的,佛法所許可的,就是合法,合法的就是正命。依佛法,應付出而沒有付出,如偷漏或滯納捐稅,由此而節省多餘的財物,就不是正命——「邪命」。或以不正當的方法取得財物,如利用職權、貪污舞弊,又如大斗小秤、巧取豪奪、吞沒寄存……,由此而得的財物,統是邪命。這大都是國法所禁,佛法所認為是罪惡的,等於偷盜。所以,不論士農工商,不論從軍從政,不論在家出家,凡不依法而獲得的,皆屬邪命。如大家都能依法修學,過著合法的經濟生活,守法知足而無諍,那因經濟而產生的種種罪惡、種種苦痛,也就自然消除了。

3.「利和」:在佛法中,這本是為僧團所制定的,有深廣的意義與內容。從字義「利和同均」來看,利是財利,經濟生活。凡吃的、穿的、用的,僧團中每一份子,都有享受「四方僧物」(公有經濟)的權利,都能得到合理的平等待遇。從前叢林中,和尚與住眾,一起過堂(吃飯),同甘共苦,就是這一原則的實踐。如經濟受用的距離太遠,必形成貧與富、有與無、苦與樂的強烈對比;必激發不平的戾氣而造成紛亂。任何集團,如因利不均而引起內部不和,遲早必遭崩潰。一個國家,如國內貧富過於懸殊,必造成嚴重局勢:國內的禍亂,或引起外來的侵襲。古人說「不患寡而患不均」,正是同一看法。本來,人的體力、智力、能力,各不相同;享受財利的能力,也不可能完全一致。但生活在共同的社會中,要過著和樂的生活,在物資享受上,要儘量作到大家都能維持生活水準(均),使財利不致相差過遠。人是有物欲的,如不均必心懷不平,引起鬥諍。反之,保持財利的均衡,爭端就少,苦痛也就少了。「利和同均」,從前是僧團所應遵守的;而現在看來,這是社會經濟所應共守的大原則,應該作為理想以求其實現的。

4.「施與戒」:布施與持戒,是佛法的熟悉名詞。特別是在家學佛的,布施幾成為必行的義務。布施的意義何在?佛法所說的布施對象,或是可尊敬的,如孝養父母、奉事尊長、供養三寶等;或是可悲憫的,如貧窮、鰥寡、孤獨、殘廢等,以現代語來說,即慈善事業或福利事業的布施。佛法所說的布施,意義深長,非僅財物的施捨而已,唯一般以財物為主(布施的最高意義,是為人而能犧牲自己的一切)。富有者,在生活必需外,經濟上有餘裕力,應予貧窮孤苦或因天災人禍而受難者以援助。古代有修橋樑、開道路、義學等施設,也都是財物施捨的對象。從效用來說,布施可使貧富不致於過分懸殊;窮困者得到救濟,也不致陷於苦難或引起諍亂。而布施者能養成損己利人的品格,不會作物欲的過分追求。古代的印度(中國也曾經有過,只是有些變質了),有稱為「無遮大施」的,國王大臣等將富餘的財物,盡量的普濟人民。凡財物的布施,均含有減少物欲、節制物欲的意義。如物欲而受到限制,那因物欲而引生的諍執與憂苦,也必然減少,而同得和平與安樂了。

以基本的戒來說,是五戒。五戒中有「不與取」——盜戒,就是針對物欲的非法行為。佛法所說的盜戒,正如上面的「正命」所說的:不應取而取,固然是盜;應付出而不付出,也是盜。總之,凡屬不應得而得的,都名為盜。所以能切實奉行盜戒的,必與正命相符合,其他殺生戒,妄語戒等,多數也與物欲有關。佛法針對物欲引生憂苦而立戒,能依戒持行,避免由物欲諍競而引生的憂苦,就是促進人世和平與安樂的好方法!

(二)、對治偏執的見諍:說到偏執,偏見,可說是人的通病,每就所見的部分,作為全體;或以自己錯誤的認識,執為正確。由於種種偏執,自以為是,形成思想問題;發展擴大,甚至成為世界和平的莫大威脅。對治偏執,佛陀是一貫採用「緣起」的立場;緣起即「中道」,中道即不落於(兩端的)偏見。

佛在世時,當時的外道,有種種偏執:或執為常,以身命為常住不變;或執斷,以為一滅永滅,更不受生。或執一,以為身與命(我、靈),宇宙萬有,是同一的;或執異,以為身與命,宇宙萬有,是有不同實體的。或執一切從神所生,或說一切從微塵(物質)生。這些,不是偏這,就是偏那,不能正確理解事理的真相。佛法說「離此二邊說中道。……此有故彼有,此生故彼生」等,這就是緣起論;唯有依緣起的正見,才不致落入兩邊,而從種種偏見中脫出,得到中道的路線。

說到緣起,意思是「為緣能起」。人生宇宙的任何一種現象之生起,絕非孤立的,突然的,而是依種種關係條件(佛法中名為因緣)的和合,循著必然的法則而生起與散滅的。所以任何現象,都不可作為孤立的去理解。不可抓住一點,以為一切由此而生,而忽略整體的,延續的與相關的觀察。一切依因緣和合所成,因緣是極複雜的,沒有單一因。佛從種種關係去了解現象,所以能超出二邊,得到中道。中道就是恰恰好,恰到好處,最正確的方法,最正確的理論。

茲舉例來說:如看「見」,是一種現象。一般人以為眼能見;雖然隨俗是可以這麼說的,而實際卻不止如此。佛就事論事說:能成為「見」這一事實,是有種種因緣的。1.有能見的眼根,眼根是生理的,以現代名詞來說,是視覺神經。視神經接觸某一事物,引生印象,這眼根是見的主要條件,但不是唯一的條件。2.要有所見的對象,若沒有對象,怎麼看也見不到什麼。如沒有對象而看到什麼,那眼根也就有毛病了。我們人類的眼根,是有共同性的。人人見到如此,雖所見的對象,究竟是什麼,研究起來,頗不簡單;但常識告訴我們,對象(境)是不能說沒有的,沒有是不能見的。3.單是眼見,如攝影一樣,留下印象。但我們能見到這是什麼,那是什麼,這不只是留下印象,而是能主動的分別這一印象。這就是識(分別),如沒有分別的心識,而僅有眼根與境界,那是不能成為明確的「見」的。4.有了根、境、識,還不一定能成為見。因為根是根,境是境,識是識,彼此不相關聯,怎能成為見呢?能使眼與境界相觸對;依眼根而發眼識;眼識能了境界;根、境、識三者綜合相關的活動,是有賴於「觸」,觸是使三者和合,從三和引起的心理作用。5.還要有一種注意力(作意)——傾向於對象,才能明確見到。否則「心不在焉,視而不見」,還是不能成為「見」這一種現象。上面約「見」所需的種種因緣說;其實因緣多得很,如光線,空間等都是,只是不太重要,也就不說罷了。從緣起的觀點去了解現象,就不會偏於一邊,不致以為有眼就能見,或有心就可見。佛陀始終以緣起來闡明中道,因為除了緣起,就沒有中道可說。

例如人,有生理的,物理的,心理的因素,佛陀的分別,人(眾生)總不外乎根,境,識——十八界的總和。人的活動,具有多方面的因素,佛從不將人的一切,歸結到物質,以為一切都由物質而生。雖然佛法中,說唯識,說唯心,似乎與一般的唯心論一樣。其實,依唯識學說,一切現行(現象)由於種子,而種子也不外乎根、境、識的種子;從十八界種而生一切,並不是只有心識,由心生出其他的一切。所以世間的學術思想,種種見解,以為唯這唯那,都是執著一端,以部分為根元,來說明一切,違反緣起的正見。佛所說的緣起觀,不是武斷的,而是就事論事,闡明緣起的事相,不落二邊。也就因此,能更深刻的通達緣起的本性。如能對緣起說而有所理解,就不會陷於偏見;佛就是依緣起以掃蕩一切偏見,依緣起以顯示中道的。緣起中道,是極深極廣的,非三言兩語所可說盡,現在只能略說點滴而已。

(三)、對治慢:人人都有慢心,每直覺得應該超勝別人。慢心如發展過分,就會在物欲上,意見上,要凌駕別人,騎在別人的頭上。佛法以「平等」來對治「慢」病:眾生是平等的,勿以為自己(或自己民族,自己的國家)是特別優越的,非勝過別人不可。佛出世時,印度的神教,假借神權,以為人類有四大階級。當時的宗教——婆羅門(如以色列的利末族),武士(王)階級——剎帝利(如以色列的猶太族),勝過一切,而以首陀——無恒產的農工,及被認為低賤職業者為賤族,連宗教上也得不到平等。種族的偏執,達到極點。佛為此而宣說平等,反對人為的階級制度。認為知能與職業,即使有不同,然人類的本質是平等的,將以行為(道德或不道德)以決定其為高貴或下賤。個人或民族,有時比較優勝,但沒有永久性,絕對性,這只是種種因緣所造成的,某一階段的情況而已。唯有不斷的行善,不斷的增進,才會向上而不致墮落。暫時的優勝,都值不得憍慢,何況一般的呢!如大家能確立眾生平等、人類平等的觀念,就能克服慢心,至少也可以減輕慢心了。

人的慢心,在受到欺侮或誹謗時,最難控制。平時開口閉口「忍辱」、「忍辱」,但事到臨頭,是否真能忍辱呢?如碰到一位強壯有力的人來欺侮我,打又打他不過,莫奈何,只好忍了吧!一般人,在遇到對方的權勢大,財富大,氣力大,在無可奈何的情形下而忍,這算什麼忍呢!真正的忍,是他欺侮你,對不住你,但他什麼都不及你,你有足夠的力量對付他。而你卻能容忍他,認為他的本性,與我一樣,只是一時糊塗,或在惡劣的環境中受到熏染,不必與他計較。能在這樣的情形下,容忍對方,才是真正的忍了!忍,也要有慈悲心才得,確信人類平等,休戚與共。當沒有快樂時,要以慈心來普利眾生。在苦痛中,要以悲心來拔除其苦厄。對眾生的苦痛與快樂,流露出無限的關心,利濟他都來不及,怎麼因小小的不忍,而還要打擊對方呢?有平等觀,有慈忍心,傲慢心也就可以減輕或降伏了!這一下,世間由慢心所生的憂苦,也就可以減輕或消除了。

(四)、對治愚癡:佛開示我們,對治愚癡,要有正確的知見(智慧)。偏見由愚癡而生,離愚癡就是正見。這裡說的智慧與正見,是人生的智慧;對人生有正確的見解,才能踏上向上向光明的人生正道。在正確的見解中,1.須知道「有善有惡」:確信我們的身心活動——思想與行為,有善有惡,有道德的不道德的,這是建立人生正見的基礎。王陽明說「知善知惡是良知」,也是以知善知惡為心中「良知」的基本。我們必須能明辨善惡,善的應作,惡的不應作,這是針對愚癡邪見的第一著。2.不僅要知善知惡,更要「知因知果」。這是業因感報(果),也即是緣起的道理。善心善行,必定有善果;惡心惡行,也必定有惡報。即使目前未見果報,其善惡的果報,必會在因果成熟的未來而到來。道德與不道德的行為,自我負責,無可逃避,一定有報。這知因(業)知果(報)的正見,能引導自己走向離惡行善的正道。3.此外,還應「知凡知聖」:我們都在生死輪迴中,受善惡業力所束縛,或生人天,或墮三惡趣,不得自在。如不得解脫,將永遠在生死死生中流轉受苦。幸而生死可以解脫,除受生死苦的凡夫以外,還有超越生死凡夫的(出世間的)聖人。我們必須確信有聖人:如依正確的方法(正法)而切實修行,可以脫離生死而成聖人。佛、菩薩、辟支佛、阿羅漢等聖人,不同於我們凡夫,有無數功德,非我們凡夫的境界。這樣的了解、信仰,會使我們在人生的善行中,種下解脫善根,而有進向聖人的可能。

上來所說的,是世間的正見。有這樣的正見,是世間的善人,也可說世間的賢聖。然只是這樣,還是不夠,因為這雖能善化人間,減少社會的罪惡,多少解除人類的憂苦,還不能解脫生死的束縛。所以還要有不共世間的,出世的正見,這就是從緣起法則中,理解個人、社會,以及一切的實相。淺近的說,世間沒有孤立的、靜止的,一切是相互關係中不息變化的存在。從無限複雜的人生中,確知前後延續,自他依存的自己,是因緣和合而有,沒有實性可得。所以主宰一切的我見,是妄情的計執。萬有的存在,也不例外。緣起法是無常性,無恒、無定、無常的必定是無我的。知道無我,就不應以自我為中心,就會尊重別人,與人和諧共處。佛為眾生說法,宣說「緣起無我」,作為佛教思想的特質。無我正見,能治眾生無始以來的病根——自我中心的錯見,要大家以無我的實踐來利益眾生。如以無我精神來處世待人,自然是正確合理的事行。不固執己見,也就不會因我、我家、我族、我國,而引起人間的無邊痛苦了!

五、人世憂苦有待佛法之救濟:人世間的種種紛亂,種種憂苦,使我們不得安寧,這是世間的現實。生在這個時代的人們,相信都能深深的有著這樣的感覺。儘管世界有這麼多人,自稱能救世界,世界卻愈救愈險惡了。有些人以為:世界之所以紛亂,你搶我奪,無非因物資的不足所引起。其實,今日世界產品豐富得很,有些物資過剩,根本用不完。然在過去生產不發達的時代,人類所過的生活,未必有這麼多的憂苦。如今經濟繁榮,物產豐富,我們並不曾因此而解除憂苦。以生產發達的美國來說,他們的憂患,他們的困擾,不一定比我們少。所以生產發達,物資豐富,還是解決不了問題的。

另有些人以為:世間的罪惡混亂,由於人類知識的愚昧,所以促進文化發達,人類知識進步,是解決一切問題的根本辦法。然以現代的情況來看,人類的知識,科學的進步,都是突飛猛進。什麼人造衛星,什麼太空船登陸月球,知識是不能說不進步了!可是知識進步,問題並未得解決。反而人類的憂患與日俱增,世界的和平深感威脅。知識進步,科學領先,飛機不能說不好。載人物越洋飛行,使人與人間的距離縮短。可是,飛機雖好,而使用飛機的人,卻用之戰爭,殺傷的威力也增強了。原子、核子的發明,儘管高唱「和平用途」,而有使世界走入毀滅的危機。所以知識的進步,也不一定能促進人類憂苦的解除。

還有些人以為:人與人間的組織不夠嚴密,一盤散沙,缺乏團結。如有嚴密的組織,世界可以統一,問題當然也可以解決了。說到組織嚴密,也未必盡善。如某些集團,組織的嚴密,不在話下。忽而又搞出兩個來對立,你罵我吵,鬧得不可開交。你組織嚴密,我也組織嚴密,生活在這個嚴密組織中,問題也越多,人世的憂苦,也就越加深了。

物力、知識力、群力(控制力),近代是非常的發展了,而人世間的憂苦呢?近見有人說:世界上,沒有其他的能毀滅人類,唯有人類自己能毀滅自己!這句話多沈痛,多麼能使人反省!唯人類能毀滅人類自己,也唯有人類能救濟人類自己:歸根結蒂,只是人,這是合於佛法觀點的。個人不好好的作,個人就受苦難。家庭不好好的維持,家庭就多苦多難。國家不好好治理,國家就多苦多難。以此,全人類不改變方針,走一正常的路子,全人類的苦難多著呢!佛法是真能救治人世憂患的良藥!佛法的正確性,就是將一切問題,歸結到我們自己。因而,真要拯救世界的擾亂,救濟人類的憂苦,唯有信仰佛法。不過,單是信仰,是不夠的,必須了解佛法,對佛法的精神與義理,用到自己的身心上,用到家庭上,用到社會政治上,用到物資上,知識上,團結上,才能達成這救世的大目的。為此,對現實世間的憂苦,人類自相毀滅的威脅,特別勸請信佛同人,大家發菩提心,行菩薩道,實踐佛法,發揚佛法,使正法的聲音,充滿世界的每一角落,使人類遵循佛法而走向正道,將人類從自我毀滅的邊緣救過來。諸位!現實人間的憂苦,正等待佛法的救濟!

二 身心充滿憂苦的解脫

一、憂苦的辨析:現在,再就個人的立場,來說個人憂苦的解脫。首先,對憂苦作一番辨析。

(一)、三類七苦:生、老、病、死苦;愛別離、怨憎會苦;所求不得苦——這是佛法一向的分類。經上說了這七苦,接著說:「總略言之,五蘊熾盛苦。」五蘊熾盛是總苦,七苦是別苦。如總別合起來說,就是平常所說的八苦。「求不得苦」,主要是對外物所引生的。或是財富,或是名位,別人擁有的,自己卻沒有。盡力去追求,求又求不得,由求不得而引生愁苦,極其普遍。進一步說,求不到,固然是苦;而求到了手,等到你不要也不行,想丟丟不掉,管又管不了,那真苦呢!對家庭、國家有責任感,而後繼無人,想放而放不下去,那是多麼苦呀!「愛別離」與「怨憎會」,是恰好相反的苦,是對眾生——人類而引生的。兩人互相怨恨,不免苦惱,如各走各的,豈不很好!可是冤家路狹,偏又聚在一起。如反目的夫婦,互不協調,礙於兒女或其他原因而不能分離。合又合不攏,分又分不開,日日相對,真是苦不堪言!在社會上,也多怨憎會苦的實例。對自己有恩愛的,如父母、兄弟、姊妹、夫婦、兒女,乃至知心戚友,一旦生離死別,那種痛苦,非身歷者難以體會。「生、老、病、死」,從自己身心的變化而來,更是無可避免的事。病、死姑且不說,老苦是易於體會的。就生理上說,步入老年階段,一切身心機能,逐漸退化:眼花齒落,耳聾口鈍,行動緩慢,老態龍鍾。這是生理的自然,而老來所最感苦惱的是:當人出世時,可說什麼都沒有,隨年歲的增加而增加,似乎非常有意義。可是中年以後,一切走下坡路,一切隨著年歲的增高而衰退,到了最後,變得什麼都沒有了。老去情懷,孤寂如鶩,越來越不對勁,卻又奈何他不得!人生的光輝,熱鬧,到了老幕垂下,一切都黯然失色了!

舉例來說:嬰孩初生,話都不會說。等逐漸長大,知識日開,隨著年歲的增加,學識也隨之累積增高,學識與經驗,進展到成熟階段。由於生理衰退,記憶力開始差了。老年人喜歡說老話,講了又講,重複囉囌,原來他眼前事物,迅即遺忘,而少壯的事,猶在記憶中。到了八十以上,多數是隨見隨忘。我家鄉有句話「老小,老小」,形容老年人與小孩差不多。年老的遲鈍無知,與兒童的幼稚,是那麼的近似。有些到了老邁,你說他「人瑞」,其實他是知識經驗幾乎大都喪失了。老,接受這殘酷的現實,真有說不出的悲哀呢!

再說權力:小孩什麼也沒有,隨父母的意旨而生活。年紀長大,開始自主的活動。一旦成家,就是一家之主。創立事業,當了什麼經理,董事長,更掌握了這一機構的重要決定權。如從軍從政,做到軍政領袖,那更是從心所欲(「王」,也就是「自在」的意思)。可是好景不常在,步入老境,權勢總會因年高而失去。一旦失去權力,內心泛起的悲哀,實不足為外人道。家庭中,掌握財權的,要如何使用,便如何使用。然一旦老了,身心衰退,無法繼續掌管(老到連簽字都成問題時,不能不放棄權力);或在家人的壓力下,將財權移交子女。如要用錢,得伸手向兒女索取。爽快的給你,當然是好的。如推託拖延,或不理不睬,這種仰人鼻息的滋味,實難以消受。主持事業的,權力一放手,一切都變了。一向奔走前後,報告請示,現在是不再來了。「門前冷落車馬稀」,難免有世態炎涼的感歎,這是老苦的又一面。昔日佛教的大護法阿育王,到臨終時說:我僅有的自由施捨,是半個庵摩羅果,其他是一概無能為力了!原因是年紀老了,政治上的權力,受到王子及大臣們的把持。「老苦」,貴為帝王,也照例不免。民國三十六年,我到過浙江慈溪的西方寺。這裡曾是太虛大師的閱藏處,興起我瞻禮憑吊的念頭。我到西方寺,正逢水陸法會,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和尚,坐在椅子上,椅前放一滿盛紅包的盤子,在那裡散䞋錢。我心裡想,年紀這麼老,何苦要管這些瑣事!後來到另一寺院——淨圓寺,該寺住持與我談起:那位老和尚退居了三次,可是一經交卸寺中職權,就感到不對,連外出坐「元寶籃」(寧波一帶的轎子),也作不得主。於是將新方丈推倒,自己再度復任。復任不久,又感體力不支,難以勝任,於是又選新方丈。這樣的一而再、再而三,最後還是自己在那裡支撐。心又放不下,力卻提不起,這真是老人的悲哀。常見老年人,將家事移交兒輩,每不免埋怨:兒子對自己不起,媳婦不孝。其實,這只是老年失去權力,不得自由作主的悲哀。

年老了,兒女長成,都要獨立自主而去,不再有孩童時依依膝下的那種情景。昔日常相陪伴的眷屬,逐一散去;知心的朋友,一個個的相繼死去。老朋友越來越少;年輕一代,生存在另一天地中,與年老的格格不入,老年人是難得有青年朋友的。孤寂的悽苦,向誰傾訴(美國人與兒女分居,老年特別悲哀。中國人含飴弄孫,小兒女倒還與老年人合得來,多少沖淡一些悲哀)!唉!財富、權力、知識、健康、眷屬,從前擁有過的一切,年老了都將全盤退失。過去的一切呢?老苦、病苦、死苦,是人人所不能免的,隨著年齡的增長而終於到來。

(二)、身苦心苦:再分二大類來說。經上常說「憂悲苦惱」,一般來說,這都是苦,沒有太大的差別。然經文所說,有不同的意義。憂,是意識上所感受的苦;較平時所說的憂愁,憂慮,意義要廣一點。為未來事擔心,固然是憂;即當前的境界,引起不稱意的感覺,非生理所引生的,與意識相應,都名為憂。悲,是悲哀,悲傷,也是與意識相應的。內心因某項事物的無法獲得,或得而復失所引生的不稱意感——如權威的喪失,經濟的耗散,眷屬的分離,年華的消逝,名譽或其他的蒙受損害,這一類的憂苦,統稱為悲。悲是與意識相應的,比憂的情形更嚴重些。什麼是苦?苦是與五識相應的,如口渴,饑餓,冷熱,肉體受創傷等,直接由生理關係所引起的,就是苦。惱,是由生理所引起,苦到極點,劇烈的痛苦,內心焦灼如焚。嚴重起來,吃不下,睡不著,坐立不安,名為惱。這「憂悲苦惱」,可分為兩類:憂悲屬於心苦,苦惱屬於身苦。

身苦是由生理所引起的苦,雖然身體強弱,抵抗力不等,反應的苦不完全一致,但大致說來,是人人一樣的(都會有苦感的)。如饑渴,創傷,疾病,身苦的感受,大致相同。心苦,或也由物質所引起,但是間接的;或直接由憶前想後等而引起。引起的對象,儘管相同,而感受的苦痛,程度的深淺,因人而異,甚至相反的感到喜樂。舉例說:中秋的明月,喜歡他的人多。有人逢此佳節,還有賞月的雅興,感到無限的快樂。然同是一輪明月,有的卻不見則已,見了反生痛苦,甚至泫然淚下,無限悲傷。所謂「舉頭望明月,低頭思故鄉」,原來他看到中秋的明月,激起思家之情,想起父、母、妻、兒,都遠在天涯海角,而自己卻流落異鄉,雖逢佳節,也不得一敘天倫之樂。佳節與明月,帶來了感觸憂苦,所謂「每逢佳節倍思親」。可見同樣的明月,使人有不同的感受。這種憂苦,與生理不相關,與對象沒有必然關係,視人所引起的感想而定,這是心苦。再舉例說:有人聽說某人在背後詆毀他,聽了焦躁不安,內心感到莫大的委屈;過了多時,心裡還忘不了。也有人聽說他人背後誹謗,卻無動於衷,付之一笑了之。同樣的一句話,有人聽了苦惱不已,有人聽了無動於衷,這可見引生的感受,是因人的心境而異的;這樣的苦,就是心苦。以世情來說,最大的痛苦,莫過於臨死對眷屬財物的戀著不捨。然平時於佛法有相當修持的,能在這緊要關頭,泰然而去。同是瀕臨死亡,卻有不同感受,顯示了心苦確是因人而異的。所以身苦大致相同,而心苦卻人人不同;學佛的人,應分別二類苦痛的差別。

(三)、空虛與幻滅的感覺:文明的進步,物資的豐盛,醫藥的昌明,甚至政治修明,天下和平,而人類的內心深處,所有空虛幻滅的不安,還是解決不了的,也就是不能免於憂苦的。幻滅,從「欲望」的不能實現,不能保持而來。在年輕時,對前途都有美好的憧憬,熱切的希望,想達到理想——那怕是多少好一點的目標。如希望未來的事業,有輝煌的成就,成一位富有的人;希望將來能得到如意眷屬,有個美滿的家庭。從事政治生涯的,希望能實現自己對政治上的抱負,或作個出眾的領導者。總之,即使是極平凡的希望,人都是有個金色的夢,希望在人生旅途的前進中,能有更光輝的一頁。可是事實上,卻不能盡如人意。可能成家以後,兒女成群,為兒女辛勞終身,而家庭卻不見得幸福。可能未來的事業一籌莫展;或者有了相當成就,又踏上了失敗之路。特別今日是個善變的時代,社會上不少發跡快,而垮台也快的實例。如果年輕,跌倒再爬起,失敗為成功之母。如年齡進入老年,受到這種挫折,那只有失望一途了!如晚年而家庭破碎不堪,希望從何而來?身體有殘缺的人,如聾盲,四肢不全,小兒麻痺等,更是前途一片灰黯。種種的內心悲哀,痛苦無比。有人外表上滿不在乎,可是當他午夜夢迴,思潮起伏,也難免沮喪了。尤其是,不論家庭如何圓滿,事業如何成功,一旦衰老到來,往日多彩多姿的好景,一幕幕重現心頭,但可追憶,不復再來。人生的希望,如泡影的幻滅。這種幻滅的感受,是現實不過的。人在失敗後,年老時,多病時,從幻滅而來的淒涼悲感,是何等深切!

有幻滅感的,內心必定有空虛感。空虛感與幻滅感不同,從欲望的不能滿足,永不滿足而來。有空虛感的,對世間任何事,都不能滿足,只感到無可奈何,一片茫然。久了,覺得什麼也沒有多大意義。活像水上浮萍,東西飄蕩,沒有著落似的。然人已生在世間,又不得不活下去。吃飯,工作,睡覺,對生活的一切,是例行公事一般。空虛茫然的心情,常湧現在心頭。人生經驗告訴我們,忙碌緊張的生活,是不大有空虛感的(因為他的心情有所專注了)。迨工作結束,靜止下來,空虛感每無聲無息的侵襲而來。每當夜深人靜,不想則已,一想就感到空虛。有些人歡喜玩,有的人為了苦悶,去過鬧烘烘的,刺激的生活。燈紅酒綠,舞興方酣,越是夜深越起勁。可是到了曲終人散(或是一醉醒來),拖著疲乏的身體回去,還是一片空虛,湧現心頭。人是不怕忙而怕閑的,經常忙碌,日子也容易打發。空虛感的憂苦,無隙可乘,連身體也會健康些。一旦空閑下來,無所事事,越是無聊,越多妄想。儘管說忙得討厭,可是一閑而問題更多。心無著落,煩惱接踵而來,閑才真討厭呢!我們學佛修行,一般總以為清靜無事的好。如內心不得充實,清閑了問題更多。有人閉關,而非鬧著出來不可,再也安不下去,空虛感就是重要的因素之一。

凡夫有說不完的憂苦,而屬於心苦的,都是煩惱作怪;幻滅與空虛,是最深徹的憂苦了。心理上的苦受,是隨年齡而有深淺差別的。越是年老,幻滅與空虛,越是體驗深切。老年人進求宗教的歸宿,原因也就在這裡。世間一切都無法安慰自己,那唯有求之於宗教了。佛法著重於了生死,還是為了這個。從前禪宗二祖——慧可,當達摩東來後,就去初祖處,乞求安心法門。可見二祖的參學,為了內心不安,心有不安,就是潛伏在內心深處的憂苦,無法了脫。所以學佛修行,主要的目的,是解除這人心深處,一切所不能解決的憂苦。那要做到內心充實,不論貧與富,不論健康與衰弱,不論受到什麼打擊,乃至就是老死來臨,也一樣的不受影響,心安不動。能這樣,修行也可說到家了!了生死,也才有實現可能。到這時候,動靜一如,即使什麼事也沒有,也不會空虛,引起重重煩惱。如修行而滿腹憂苦,心不平安,那修行也還沒有入門呢!

(四)、不滿足與不安定:上來說了這麼多的苦,到底什麼是苦,為什麼會苦呢?可舉兩點來說:1.欲望的永不滿足:古語說「欲壑難填」,說明了苦的一面。欲,就是五欲——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,對此五塵境界的希求,是(與愛相應的)欲。希求物欲,不但求多,而且求好,如形式的美觀,滋味的可口。還有男女間的性欲,對自己生存的欲求——生存欲。欲是直往無前的,不斷的希求,由於欲望的不能滿足,苦惱就由此而生。如欲求金錢,孩子的欲求不大,也許十元就心滿意足了。可是人大了,愈多愈好,希望成千上萬的。真的成了百萬富翁,還是不滿足,到底要怎樣才滿足呢?連自己也說不出來(自己以為多少就滿足,到了多少,又不夠了)。事業蒸蒸日上,愈來愈發展,還要更發展,永遠地想擴展。研究學問的,愈研究愈覺得不夠。政治上的權勢,也是這樣。人類的欲望,如口渴而飲鹽水,愈渴愈飲,愈飲愈渴,永不能止渴一樣。人心(與欲相應的心)如馬的奔跑,前蹄才到地,後蹄又早已提了起來。一匹脫韁之馬,不容易停止下來。世間的進步,可說靠了這股力量;可是這麼一來,男女、老幼、貧富、智愚,在不斷的進步中,也永久在憂苦中。人生有那永不滿足的欲望,又怎能免於憂苦呢?

2.事物的永不安定:以現實的情況來說,在人生的境遇中,不完全是苦的。人們嘻嘻哈哈的情景,不也到處可見嗎?依佛法,也有「苦受」、「樂受」的差別。人生不只是苦,為什麼佛又說「人生是苦」呢?佛說「人生世間是苦」,是有特殊——深一層意義的。我們的心也好,我們觸對的境也好,都是生滅無常,不息變化的。不徹底,不永恒,終於不能免於憂苦。所以從一切的生滅變化中,說「無常故苦」。能知道這一道理,才會對「人生是苦」,有正確的認識。

苦(或樂)是存在於心與境所發生的關係上的。看到了什麼,聽到了什麼,接觸到了什麼,想到了什麼,如境界而不適合於心的希求,苦就起來了。如天氣寒冷,希望回暖若干度。如天氣真的回暖多少,適合需要,我們的身心立刻感到喜樂。相反的,如天氣原來溫暖,熱度一直上升,身心不能適應,就會感到不舒服。可見客觀的「境」界,與主觀的身「心」,一經發生關係,苦或喜樂,就看是否適合當時的情景而定。當飽食後,有人勸你多吃一些,即使是珍饈在前,不但不會感到快樂,還會引起不適意。如正在饑餓,那怕是麥飯一碗,也是香甜可口。所以,苦(與樂)是因緣和合而有,存在於心境的關係上。人生雖有無數的喜樂,而心與境卻都要變化,而不一定心境相協和。舉例說,今天桌上有碗羅漢菜,吃了感到很好吃,希望明天再吃到他。明天又有羅漢菜,那當然很好。假使第三天、四天,一直下去,老是羅漢菜,見了就引起厭惡,美味的感覺也早已消失了。這因為心(以欲)求變而境不變,與心不相合,就引生了苦受。有時,心所想求的,真的得到了,引起喜樂。在內心還沒有希望變化,也就是心的要求是繼續保持,而境卻變了。如錢丟了,或幣值下跌,心求安定而境卻變動,當然又是苦了。心希望變而境沒有變動;心不希望變而境卻變了。心與境,都在無常生滅的過程中,只是在生滅相續中,變化得快或慢些而已。無常,就沒有安定,沒有永久,人生自然是多苦,是苦了。總之,欲望的永不滿足,世事的永不安定,不滿足,不安定,人生怎能免於憂苦呢?從這點來說,苦,當然是苦的;就是喜樂,不是嫌他不夠,就是不能不失去。「諸行無常」,這是現象的真實;「無常故苦」,那是佛陀甚深智慧的論斷了。

二、解除憂苦的原則:世間是充滿憂苦的;引導眾生離苦得樂,就是佛法的目的。然憂苦又要怎樣去解除呢?先來說解除憂苦的原則。

(一)、增強適應能力、消除憂苦原因:要解除憂苦,必先找出憂苦的原因。如治病要知道病的根源,才能對症下藥,霍然而愈。知道憂苦的原因,改變他,取消他,這是佛法解除憂苦的根本立場。唯有依循這一方針,才有解除憂苦的希望。所以佛說四諦法門,知苦以後,就說苦集——引起苦的原因。上面說到,苦是成立於(身)心與境的關係上,因緣和合,沒有一定性。別人以為苦,在我可能是無所謂。如手提三十斤重的東西,平時沒有習慣,就感到辛苦,痛苦不堪。如作強身運動,下一番鍛練功夫,體力增強了,三十斤還是三十斤,可是拿在手裡,輕鬆得很。這就是適應能力增強,足以解除憂苦的證明。人類的一切憂苦艱困,應從苦痛原因去解除,也不能忽略自身適應能力的增強。

(二)、他力救濟、自力改造:脫離憂苦,世間法與佛法,同樣的有依賴他力及自力更生的二類。這是有相互關係,但也有偏重的。以世間法說,我要作一件事,事情並不容易,除運用自力外,還要他力的幫助,事情才能容易成就。在這二種力量中,應以自力為重。若自己不努力、不爭氣,別人也無從幫助。如身體有病,須醫藥,或輸血等救治,這是他力。如病況陷入無可挽救的地步,即使施以各種手術,藥物,也難以挽救。原因在體內的機能崩潰,失去了自己生存的可能,那就非任何他力所能救了。在宗教中,也有因信得救,一味的依賴他力;也有依自力,唯自己能救自己。佛法中,形式上也有這二類。一般信佛的,希冀諸佛菩薩的加被,護佑,這是他力。然佛菩薩的救護,是暫時性的,局部性的。我們的苦惱,以及內心深處的空虛與幻滅的苦感,必須賴自身的修持力去解決。所以古德說:「生天及解脫,自力不由他。」以修淨土法門來說,念阿彌陀佛聖號,也要自己一心稱念,念到一心不亂,才能往生極樂國土。否則,極樂世界的門,一直開放著,阿彌陀佛大慈大悲,也不能使你進去。即使往生淨土了,生死決定可以了了,而真能解脫生死,還要在淨土進修,達到「花開見佛,悟無生忍」才得。所以,他力與自力,在解除憂苦中,都有一番力量,而主要還是自力。如自己不努力,一味企求他力的救濟,是不能達成究竟解除憂苦之目的的。

(三)、相對解除、徹底解決:這就是一般所說的治標與治本。世間的憂苦無量,能多少解除,總是好的。所以佛法中,有徹底解除的方法,而相對的救治,所謂「對治法門」,也說了不少。在世間法中,如音樂、美術、文學、醫藥、教育、政治、法律、實業、科學……種種施設,種種發明,可以說都是為了解除人類的苦痛。人類有此需要,才會存在。如過去要用幾天、幾月的時間,才能達到的遠方,現在乘飛機,幾點鐘就到了。飛機為我們解除行路的艱難困苦,不能說不是好的。但這都屬於相對的解除,而不能徹底的解救。不是憂苦的原因還在,就是舊問題解決而新問題又來。所以在世間的,佛法的相對救濟以外,還要從佛法中,探求徹底解決的方法。

(四)、離身苦、離心苦:上面說到,苦有身苦與心苦的差別,在身苦與心苦中,佛法是著重於離心苦的。一般的佛教信徒,求離心苦的少,大多重於希求遠離身苦。當然,身苦也是苦,是應該求離的。如經濟拮据的,希望能富裕些。身有疾病的,希望能早日康復,這是人之常情。然我們有了這個身體,由身體而來的痛苦,或多或少,或輕或重,那是免不了的。有了身體,身為苦本:有生必有死,不能不老,也不能完全沒有病,無非是多少輕重而已。有些學佛的,似乎信心特別好,病時就祈求佛菩薩的加被(求財,求官等,都是一樣)。或得到感應,疾病消除了,當然增加信心不小。然以此來信佛,敢說是危險的!你想!下次能沒有病嗎?下次有病,再向佛菩薩求助。如每次病了,每次祈求,一定會消除的話,那人都不會死了,這是決無此理的。有的愚癡信佛,竟然以(為貧為病而祈求)沒有感應而毀詆三寶,轉信外道的,招來無邊的罪愆。這是將佛法「大慈大悲,救苦救難」的真意義誤會了。如信佛而依人間正常的方法,求健康,求財富,求知識,求眷屬和樂,求事業成就,對這些身苦的相對解除,當然是有用的。佛法的光明,引導我們;佛法的信心,支持我們,實現現生的福樂。但決不是說,信了佛,就不會窮,不會病,不會受到挫折。要知世間身苦的解除,是相對的,也是有限度的。經上說:「積聚(財物)皆銷散,崇高(權位)必墮落,合會(眷屬)要當離,有生無不死。」這是終於到來的;不是意外,而是世間事物的必然。所以正信佛法的人,如患病而福壽未盡,那麼求醫藥,求三寶,病苦會早日健康。如福壽已盡,那麼在三寶的光明中去世,會因自己的善業淨業,而自然的增進。不病是這樣,病了也這樣,病而不能痊愈,還是這樣;信心堅定,不因病而動搖,才是於佛法有信心的人。

拿病來說,病是不免有些「身苦」的。一般來說,沒有「無疾而終」的話。不病,怎麼會死呢?有些(老年的特別多)心臟痲痺等迅速過去,似乎沒有病苦而已。以佛法說,真能「無疾而終」,或有病而沒有什麼病苦,坐亡立脫,要去就去,那可了不起,不但是「解脫」了的,而且是有甚深禪定的。經上告訴我們:一般(慧解脫)阿羅漢,解脫了生死,還是有病的,病了也還是身感痛苦的。所以,與身苦有關的,應信仰正法,從世間合理的方法中,求得部分的相對的解除。而世間一切學術,一切宗教所不能解除的,唯佛法才能徹底消解的,那是我們的「心苦」。佛在世時,一位西方長者,領導大眾來見佛。等到要回去時,佛建議他們去禮見舍利弗。舍利弗開示他們:學佛要離心苦,做到「身苦心不苦」。我們得到了這個身體,從業而有。有了這個業報身,從身體而來的苦痛是難免的。特別是生理機能,必隨年齡的增長而衰退。一切暫時的喜樂,在無常的過程中,都要逐漸消逝。無常是世間的實相,是不可抗拒的,也是應有的,何必專為這小小的身苦而不能自拔呢!我們為什麼會引起「心苦」呢?為什麼別人淡然處之,而自己卻憂愁懊喪不堪呢?那就是貪、瞋、癡、慢——一切煩惱在內心作怪了。煩惱重了,處處罣礙。「顧戀過去,耽著現在,希求未來」,什麼都放不下,怎能不心苦呢?不但處逆境,多憂多苦,就是順境,也還是患得患失;或者樂極忘形,自找苦惱。所以,能除煩惱,離心苦,於一切境界能安心不動,這就能操究竟解脫的勝券了。阿羅漢證悟了,無怖無畏,無憂無惱。即使有了身苦,也不會引起心苦。解脫自在,在現生能得到自明的證實,這是佛法所提供的,究竟解除一切苦厄的原則。

三、從正信、正念、正智得解脫:世人都沈淪在生死中,忍受憂苦的煎熬,不能解脫生死。佛要我們採取什麼方法,如何修行,才能解除自己的憂苦?佛法中法門無量,但歸納起來,對於內心憂苦的解脫,不外乎正信、正念、正智。依此三大法門修行,就可以解除憂苦了。
(一)、正信:「信為道源功德母」。學佛的務須正信,正信三寶,正信因果,是學佛必不可少的條件。若我們對三寶因果,有充分信心的話,可以當下就沒有憂苦的。即使外境逼來,但以正信的力量,也會立即將憂苦排除去。經上說:信以「心淨為性」。信心與淨心,是不能分離的。真的信心現前,內心是極其清淨的。煩惱無由引生,一切善心顯現,憂苦也自然消失了。所以說:信心如清水珠一樣,在渾濁的水中,投下清水珠,水立刻就清了。在煩惱憂苦的心中,如信心生起,憂苦也就消失了。如孩童在父母身邊,信任父母,他會沒有憂苦,沒有恐怖的。我們對於三寶的信心,如孩童的信任父母一樣,憂苦當然就不會有了。所以在宗教中,信心的生活是幸福的。因為信心裡,一定是充實而平安的。也許有人以為,自己對三寶有良好的信心,而內心還是充滿著煩惱與憂苦。如果這樣的話,那一定是對三寶與因果,缺乏正確的理解,信心不夠正確。如一般自以為信佛的,每在有苦難而不得解決時,求佛菩薩的保庇,並許下願心:如佛菩薩保佑我,使事業成功,或苦難消除,願意布施,或重塑金身、莊嚴殿宇。依我看,這是一點小信都沒有。如做生意一般,保佑我,就布施供養;不保佑,就不布施供養。這如對貪官污吏送紅包一樣,有交換條件,這算什麼信心呢!信心不正確,就沒有力量,難怪信三寶而仍陷於憂苦當中。佛要我們對三寶有正確的信心,使我們過著無憂無苦,無怖無畏的生活。

(二)、正念:念,不是口裡稱說,而是心念。念佛、念法、念僧、念施、念戒、念天、念息……,這都是佛法修行的法門。什麼叫念?念是「繫心一境」,使心繫著於境,在一個特定的境相上轉。如念阿彌陀佛,那就念念不離阿彌陀佛。如心在一境上轉,不分散,不動亂,心就歸一;心歸一,心就寧定了。心止於一境,不起種種散動分別,因煩惱而有的憂苦,自然也就沒有了。所以正念是正定的基礎,正定由正念得來。經上說:「若有善男子、善女人,聞說阿彌陀佛,執持名號,若一日,若二日……若七日,一心不亂。」[A17]執持名號,就是念,淨念相續不斷,就能進而得「一心不亂」——定。

我們的心,是不平等的;不是高昂,就是低下。不想呢,心就低沈而睡著了,糊糊塗塗,顛倒夢想。一旦醒過來,心又四處飛揚,妄想無邊。不向下而昏沈,就向上而掉舉,不可能平衡的。看起來,人是絕頂聰明的,現在已進步到進入月球。可是對自己的心,無法控制,不能使自心平等——明明白白,安安定定。人類什麼都聰明,就是對自己是無知。心是這樣的昏迷,這樣的妄想,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,那怎能免於內心的憂苦呢!所以佛要我們修習正念,使心專注於一境,前念心與後念心,平等持續。心與境相應不離,不再昏沈掉舉,心就安定了,清淨了,不受憂苦的干擾了!佛法的一切功德,都通過正念而進入;正念是打開佛法寶藏的鎖匙,非布施等事相功德可比。

(三)、正智:正信與正念,雖能解除憂苦,還不夠徹底。真能究竟解脫的,是正智——般若。佛法不論大乘與小乘,都是以般若為解除憂苦之根本的。正信能解除憂苦,力量不夠強。正念力強而不徹底,因為由念得定,定力還是有局限性的,定力一鬆弛,憂苦又來了。所以唯有真理的正智,才能將煩惱徹底掀翻,自心清淨,而生死中的一切憂苦,能得究竟的解脫。

四、觀一切皆空、度一切苦厄:從解脫憂苦來說,正智——般若是唯一的法門。要得正覺的解脫,要經聞、思、修三慧。以上所說的正信、正念,助成正智。如走路有了眼目,航海有了羅盤,才能圓滿地度脫苦厄,救度生死的苦惱眾生。說到正智,如上面說過的「知善知惡」、「知(業)因知果(報)」、「知凡知聖」,那還是世間的正見。更應從經論中,善知識的開示中,求得出世的正見,精勤修行,而求其實現。什麼是出世智慧?這是體悟「諸行無常」、「諸法無我」、「涅槃寂靜」三法印,超越一般常識的甚深智慧。三法印,還是方便的從不同的角度來說,如究竟的說,都就是「空」的智慧。大乘法就是直從「一切法空,不生不滅」的深智下手的。試作概略的解說。(一)、憂苦隨逐煩惱,煩惱依於惑亂:世人但感憂苦重重,卻不明憂苦的究從何來。依佛法說,憂苦由煩惱而生,世界問題的不能解決,由於煩惱;個人憂苦(生死輪迴)的不得解脫,也由於煩惱。所以個人與群體的問題與解決,世法與出世法,在原則上是一貫的,只是程度的淺深而已。煩惱眾多,貪愛,瞋恚,愚癡,慢,是根本的;因為煩惱多,人的憂苦也多了。人大抵有這種經驗——鬧情緒。有時,心頭感到鬱悶,不舒服,怎麼樣的不舒服,又說不出來。總之,坐立不安,讀書讀不下,作事也沒有興趣。這種情緒不寧,可能過一兩天就沒事了。這是潛在內心深處,極微細的煩惱在作祟,為自己所不能覺察,只是感到情緒不安而已。依佛法說,憂苦的根源,是煩惱。雖說過去造業,現在感(苦)報,其實業也是由煩惱而生,因煩惱而又憂苦叢生。憂苦是隨逐煩惱的,有煩惱就一定有憂苦,所以要解除憂苦,非除煩惱不可。正如要求世間和樂,共享太平,就要大家能反省,能節制煩惱一樣。

煩惱又從何而來?煩惱是依惑亂的。煩惱——心的不良心理,他的生起,是依於因緣,對境才能引生的。如瞋心的引發,總是由於對人對事,不能如意,或受欺受辱,才會暴跳如雷。如沒有外緣,瞋心也不會勃發出來的。所以煩惱的生起,與我們所接觸的境界有關。在我們的認識中,不論見聞覺知,無不帶有「惑亂」。惑亂,是一項似是而非的感覺:看來是這樣,其實不是這樣;雖說不是這樣,而在我們的認識上,卻確是這樣。這種與真相不符的認識,認識的境界,有一種誘惑性,欺騙性,使我們以為真的如此,而為他起貪,起瞋,起一切煩惱。由此可知,煩惱的生起,從不能正確認識境相的顛倒錯亂中來。那麼要斷除煩惱,當然要於一切境界如實覺了,看清他的真面目,不受蒙蔽,不受欺騙,煩惱才會徹底被降伏,憂苦也就可以徹底解決了。

經論中譬喻說:有畫師畫了鬼怪,鬼是畫得很可怕的。自己天天對著這幅鬼畫,看了又看,連自己也毛骨悚然,害怕起來。甚至在夜晚,夢中也鬼影不離,搞得自己晝夜難安。這一譬喻,說明了外境是虛假的,可是看起來卻像真的。這種虛假的境界,具有欺誑與誘惑的力量。能使人感到威脅,或使人感到歡喜,從而引生貪、瞋、癡等煩惱。就拿花來說吧!在我們的認識上,花是那麼美,那麼香!花是那麼的可愛,使我們對花生起好感,貪心一起,就想採他,或買他。但花究竟是什麼?花的顏色又究竟是什麼的?花是否美?是否香?大有問題,但在我們的認識上,他的確是美而香的。也就因此,在無形中對我們有誘惑的力量,使我們對他生起貪愛。如知道,這只是通過我們的感官而現起的幻相,因緣所生,而沒有真實性,那又為什麼要愛呢?一切法都從因緣生,煩惱也不例外。由於我們不能正確了達而生迷著,煩惱就接踵而來;憂苦又隨逐煩惱而來。如正確的覺悟,不受誑惑,那就煩惱消失,憂苦也就解脫了。

(二)、世間知識不離惑亂:學佛的人,都知道修行是以「開悟」為目標的。開悟,就是真正體認到一切法究竟是什麼,或者說真實的體驗了真理。凡夫為什麼不能?我們的目見耳聞,一切知識、學問,都不能使我們洞見真理,為的是世間任何知識,都離不了感官得來的知識基礎;而感官所得來的,都含有一種惑亂性。人類的一切感官知識,及依此而發展的一切知識,都不離惑亂,也就一切認識都有問題,都有錯亂。如不把這惑亂我們的錯亂根本,找出而解決他,糾正他,那我們將永久在虛妄顛倒中生,永不能體見真理,也就永久在憂苦當中。經論中表示這一意義,所以說:「真如」(指絕對的真理)是「離言說相,離心緣相」的。真理,不但離言說(文字)相,不是一般的語言文字所能表達;還是離心緣相,也非一般的認識所能認識。我們的感官認識,或理性的認識,以及依認識而有的語言文字,在在都含有一種錯誤。認識到大的宇宙,小的微塵,或是事相,或是理則,無一能離此隱密的惑亂,所以說一切都是虛妄。那惑亂的根源,癥結,到底在那裡?

說到惑亂,可分為二類:一是世間知識所能覺知的;一是憑世間的知識,怎麼也不能知道他是惑亂的。1.世俗所能了解的惑亂,可以分為三類——「境亂」,「根亂」,「識亂」。如患有某種眼病的,兩眼常見空中飄著飛蠅般的黑點,或一絲絲的在浮動。在目力正常的人,知道這是虛妄的;這是由於「根」——生理病態所引起的錯亂。這是世間知識所能覺察的,因一般目力正常的都沒有見到,只是病眼的錯覺。再如嗜食辣味的,或食石榴而嚼到榴皮,舌根為辛辣、澀麻所侵襲,什麼滋味也嘗不出來,這是舌根有了問題。又如鼻塞而不聞香臭的;耳內經常嗡嗡作響;身體某一部分,麻木不仁,不知痛癢的。這都是由於生理的變化,使所見所感的與常人不同。各式各樣的病態的感覺,就是「根亂」。有些錯亂,是與生理感官沒有關係的。如站在一條又直又長的大路上,向前望去,望到遠處,覺得路是狹得多了。近寬遠窄,是人人所同見的;就是攝影,也是愈遠愈小的。但路並沒有寬狹,而現起近寬遠窄的錯亂相,是物理的自然現象。又如盛水的玻璃杯,將一枝筆插入,筆就成曲折形。當然筆還是直的,這只是插入水杯,所現起的幻相,與眼根的病態無關。還有所謂「雲駛月運,舟行岸移」,這都是外在物理相關所生的現象,而引起我們錯誤的認識。這些,就是「境亂」。有些惑亂,是屬於我們自己的心識。如生長在某一區域,對該區域的文化,宗教,習俗,受了長期的熏陶,習以成性,認為當然如此。如沒有佛法而一向信仰神教的區域,對於創造萬物的神,看作真實,佛法稱之為「生於邊地邪見之家」。這是從環境、教育所養成的惑亂。也有知識發達,經自己的觀察、研究推理,而不慎的陷於判斷的謬誤,卻自以為然,堅執己見。這類習以成性的,或自己觀察判斷錯誤的,是自己心識上的惑亂。如能虛心,深一層研究,那還是可以世間知識、科學實驗等,證明自己過去的謬誤。這一類,稱為「識亂」。上三類,性質不同,雖時常惑亂我們,使我們陷於謬誤,但在世間知識進步下,都能覺察而糾正過來的。

2.另有一種惑亂,是世俗所不能解了的。雖然今日的科學昌明,知識發達,可以推知一二(我們不曾能正見一切的真相);但究竟說來,怎樣去發掘、研究、推理,憑世間的知識,是難以徹底了解他的惑亂性。舉例說:放在這裡的桌子,已經好久了,大家看來,沒有什麼不同。前天是這樣,昨天是這樣,今天也還是這樣。其實是錯了!佛陀正覺所開示的,一切法即生即滅,都在不息的變化中。這確是一般人所難以了解的,一般是要在桌子破舊階段,才會知道的。又如昨天的我,與今天的我,有什麼不同?不但在座諸位看不出,連我自己也不明白。但佛卻這樣的對我們說:身心是不息變化著的,前剎那與後剎那不同,昨我與今我,變得非常不同了。近代科學進步,知道我們身內血液的循環,在新陳代謝的過程中,變化是多麼快!血液如此,就是構成身體的細胞,也迅速的新陳代謝而過去。然出現在我們認識上的,桌子、身體,是那麼真實,而沒有什麼變化。這種錯亂,我們怎麼能了解呢!佛說一切法從因緣生,依種種關係(因緣)而決定他的性質,形態,作用。因緣所生,必歸於滅,在生滅不息中,「相似相續」,而我們卻誤以為沒有變動,獨存的個體。見到紅,以為是真實的紅;見到白,以為是真實的白。以為有真實的物,有真實的自我。總之,以為一切都有特定的實體。不知一切從因緣生;不能了達生滅不息的變化,也就不能了解「無常」的法則;不能了達相依相待的關係,也就不能了解「無我」的真相。有時,在理論的推比上,知道一切為關係的存在。如生存在社會中,人與人有相互依存的關係,人是不能離群獨存的。社會的種種關係,為我們獲得生存安樂的必備條件。雖這麼了解,這麼說,一旦面對人事,卻都忘了。那時,直覺的以自己為中心,以自己為尺度,而決定怎麼做去。這因為,我們的認識,是依感官知識為根源的。感官直覺到的,含有根本的惑亂,不能了解無常、無我的真相。所以經意識推比而得的多少了解,在實際生活中,不能充分發揮力量,還是受到老觀念的影響。說理論嗎,在感官的經驗中,直覺為實在的(不變的,獨立的)。這種根本的惑亂,在高深的學理思想中,仍舊有他的影響力。世間知識的一般現象,終於要把握一實在——客觀的存在,永恒的實在,永恒的變化等為根源,而建立世間的哲學:問題也就在這裡。我們的一切知識——常識,科學的知識,哲學與一般宗教的知識,都離不了那種惑亂。男女、老小、愚智,都是一樣。在這點上,大科學家、大哲學家,與知識平常的人,差不了什麼。這所以人人有煩惱,人人有憂苦。這種根本的惑亂,是世俗知識所無法通達的。

佛以我們所能理解,比喻那不容易理解的,引導到超越世間的正智。如經上說:「色如聚沫,受如水泡,想如陽燄,行如芭蕉,識如幻事。」在這些比喻中,陽燄是很容易理會的。什麼是陽燄?鄉村中,春天的陽光照下來,地上的水分,化成水汽而向上升起。遠遠望去,如河中的波浪湧動一般,這就是陽燄。遠遠望去,波浪洶湧;走到近處一看,什麼也看不到。這比喻那:眼見耳聞是確實如此,而在真智慧前,卻一無所得。陽燄等不真實,是我們所能理解的;佛就用來比喻物理的、生理的、心理的——我們所覺得真實的,也是那樣的虛妄。見為如何如何,都是不離惑亂的。從理解而從進一步的修行中,從根去除惑亂,而正覺萬有的真相。

(三)、通達勝義的方便:佛說世俗的一切是虛妄的,所以稱為虛妄,就在我們的一切認識,都含有惑亂性,與真相不符。佛法所說的「勝義」、「如實」,「勝義」是聖人所體悟的境地。聖者所體悟到的,是什麼就是什麼——諸法本來面目。如其本來面目,毫無歪曲,毫無惑亂,也就不再是虛妄,而稱之為「如實」了。

凡夫的認識,不離言說。言說,包括了語言、文字、思想。出於口的是語言,潛存於內心的是認識,思想。口言與心思,兩者是沒有太大差別的。我們的一切,是言說的境界,有惑亂性、虛妄性。聖者是離言說的,所以聖者的如實的境地,非世間語言所能說,也非世間的心識所能了。說到這裡,諸位也許要發生疑問:人類就是依語言文字來理解一切的,如離開語言文字,佛也無法教導我們,我們修行也無從下手了。在這裡,我們不能不稱歎佛的偉大!因為佛有不可思議的大方便,能以「方便」來引導眾生。這是說,佛依眾生知能所能了解的,應用世間的語言、文字、思想,引導我們,使我們能通向離語言、文字、心識的境界。舉例說:我們聽說有╳╳山,沒有去過,也不知在那裡,如何去法。有人指示我們:╳╳山在南方,要去就先到╳╳城,然後沿╳╳大道,再左轉,右轉,就可以到達了。我們依所指示而進行,果然到了目的地。其實,╳╳山自身,並沒有東南西北可說。什麼路,什麼道,也只是世俗的假名。就因為世間所能了解,於是說向南向北,左轉右轉,就能引導到目的地。所以聖者所體悟的「勝義」、「如實」,雖不是凡夫所能理解的,佛卻能從我們所能認識的,發現他的惑亂性,終於能透出虛妄,到達諸法的如實。也就能離種種煩惱,而解脫一切的憂苦。

「依緣起有,解自性空」,這是佛教導我們,通達勝義,遠離虛妄的大方便。佛開示我們:在我們所了知的一切法,無一非依種種關係(條件、因素)——因緣和合而成立的。依因緣和合而生起的——物理的、生理的、心理的一切現象,決不如我們所執著的那樣。凡從因緣而生起的,必依緣而滅;所以因緣所生法,一定是「無常」的。既依因緣和合而有,就不能離因緣而存在,只存在於相依相待的因緣關係中;那就是沒有「自性」——「無我」的。一切是依緣而有,沒有實自性的——「空性」;也就是「無常性」、「無我性」、「無生性」、「無滅性」。「空性」,為聖者所體悟的離言法性,雖不是我們所能解,卻可以「因緣有」的方便,經修持實行而通達他。佛說「緣起有而自性空」,指明了我們認識中的根本謬誤——執著一一法為實有自性。以「緣有性空」為方便,能引導到於一切法不生執著。正知一切無定法可得,就能離虛妄,離惑亂,悟入「諸法空相」——聖者的境地(「空」,也是一個名字,代表聖者所證悟的如實)。

(四)、憂苦的究竟解脫:要解脫憂苦,了脫生死,在乎覺了認識上的迷妄惑亂。覺了迷妄惑亂的方便,是從一切因緣有中,理解一切法空。一切都如幻如化,世俗上分明如此,而其實並不如此,一切是空無自性的。能觀照一切法自性空,「戲論」就滅了。戲論是一切法實有自性的惑亂相,是迷妄的根元。戲論生,煩惱就生;煩惱生,憂苦也就生起。反之,戲論滅,煩惱就不起;煩惱不起,憂苦也就解脫了。《般若波羅蜜多心經》上說「照見五蘊皆空,度一切苦厄」;在廣明一切法空後,接著說「依般若波羅蜜多故,心無罣礙;無罣礙故,無有恐怖,遠離顛倒夢想,究竟涅槃」;又結說「能除一切苦,真實不虛」:只是說明了依照見性空的智慧(般若),得究竟的解脫憂苦。

當然,這要經歷聞思修的實踐過程,才能完成憂苦的究竟解脫。從經論去研求,從善知識處去請益,對於執有自性為迷妄根元,自性本空,為離妄悟入的不二門,獲得明確的定解,是聞慧。進而深入思惟,使「空」義得更深切的明顯,發起趣向的決意與精進,是思慧。再進一步的雙修止觀,於正定中觀照了了,是修慧。這樣的進修不已,終於徹底的離卻惑亂戲論。戲論惑亂不現,就是真空的悟入,現證聖者離言法性的境地。如《心經》所說「心無罣礙,無罣礙故,無有恐怖,遠離顛倒夢想」,正是沒有煩惱,沒有憂苦的境界。這是三乘共證的涅槃;生死解脫,是「己利」的完成。從法性空寂中,廣行利益眾生的大行,到覺行圓滿,得無上菩提——成佛,那就是「自利利他」的圓滿。

眾生在迷妄中,執常執我,受情意所播弄,所以引生內心無限的憂苦。解脫憂苦,根本是智慧,通達緣起性空的智慧。1.「以智化情」:了達緣起的事理真相,不為境相的惑亂所誘惑。生、老、病、死,為世間的必然現象,是用不著憂苦的(怕老怕病怕死,才會憂苦不了)。眷屬的聚散,也各有因緣,用不著癡情而自沈苦海。從前佛在世時,有婦人而死了心愛的兒子,於是心情錯亂,到處亂跑,說是要找自己的兒子。後來遇到了佛,聽佛開示,佛法的光明,照破了他的癡情,於是不再哭泣,不再瘋顛了。後來,一個兒子又死了。不久,房屋與財物,又失火焚去了。他並不憂苦,只是處理他應該處理的事。他的丈夫覺得希奇,問起來,知道他受了佛陀的開化,於是也去見佛,聽法。結果,都離俗出家,達到遠離一切憂愁恐怖顛倒,解脫自在。這是「以智化情」的實例,也是沒有憂苦的實例。2.「以智契理」:要以智化情而解脫憂苦,就要「以智契理」而遠離迷妄。緣起性空的真智慧,就是契理化情的要著。從前佛入涅槃,沒有究竟解脫的(雖有智慧,還勝不過情意),都陷於憂苦當中。究竟解脫的聖者——阿羅漢們,只是感到「無常力大」,而心地還是寧靜不動。3.「以智興悲」:能照見一切皆無自性空,也就能了達一切如幻如化。知道幻化的一切,從因緣而有,也就能發無我的同體的悲心。從無我智慧中發起的慈悲,才是大慈悲,也可說是真正的「仁」。大乘佛法,以普利一切眾生為目標,就是從緣起性空中來。「以智化情」、「以智契理」、「以智興悲」——應用於自己的解脫憂苦,就是「自利」。應用於為人,解除世間的憂苦,就是利他。

世間的一切憂苦,問題在我們自己。而自己的問題所在,是煩惱的根元——惑亂戲論。所以,根治世間迷惑,而引導眾生從憂苦中解脫出來,這是佛法的救世觀,也就是佛法的大慈悲。惟願大家在三寶的加被中,遠離苦厄,獲得永恒的平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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