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为大因缘

文｜王艺

笑岩德宝禅师(1512—1581)是明代临济宗高僧。金台(今北京）人，俗姓吴，号笑岩，世称笑岩德宝禅师。德宝幼年时父母双亡。二十岁时，一日经过一个讲肆，正好遇到一位法师在那里宣讲《华严经大疏》。当他听至《十地品》中“世尊因中，曾作金转轮王。时有乞者，来化国城妻子，头目手足，内外布施。王作念言：‘我今若不施与，向后百年，一旦空废，全无少益，反招悭吝过失，不若施与，空我所有，益我功德’”这一段时，恍然如大梦初醒，慨然叹曰：“千古犹今，同一幻梦。富贵功名，纵得奚益？”从此，德宝便决志离俗出家。二十二岁时，投广慧院大寂能禅师座下剃度出家。第二年就受了具足戒。受戒之后，德宝开始参学诸方，发愿今生一定要究明宗门中事。

此后，德宝先后参谒过大川、月舟、古春、古拙等宗门三十多位尊宿，多蒙启发。后投湖北随州关子岭龙泉寺无闻正聪禅师座下求法。最初礼正聪禅师，德宝禅师便问：“十圣三贤，已全圣智，如何道不明斯旨？”

正聪禅师一听，便厉声道：“十圣三贤汝已知，如何是斯旨？速道！速道！”

德宝于是连下数十转语，皆不契旨。德宝深感伎俩已尽，心路俱绝，然而又不甘心就此失败，于是奋志用功，以至寝食俱忘。一日，德宝提着菜篮子，在溪涧边洗菜。忽然有一根菜掉进水中，随着水流打转。德宝捉了几次，未能抓住。就在这个时候，他豁然大悟。

他欢喜踊跃，提着篮子，跑回寺院。正聪禅师站在檐下，看到他喜不自胜的样子，便问：“是甚么？”德宝道：“一篮菜。”正聪禅师道：“何不别道一句？”德宝道：“请和尚别道来！”正聪禅师便转身回丈室去了。

到了晚上，德宝来到丈室请益。为了勘验他，正聪禅师便举灵云睹桃花而悟道、赵州庭前柏树子等公案，诘问德宝禅师。德宝禅师皆一一应答无滞。接着，正聪禅师又举玄沙师备禅师“敢保老兄未彻”之公案，诘问德宝禅师。德宝禅师道：“贼入空室。”正聪禅师道：“这则人案不草草。”

德宝禅师一听，便大喝一声，拂袖而出。第二天早晨，德宝禅师又入室问讯，然后侍立一旁。

正聪禅师旁顾侍僧，故意道：“汝等欲解作活计，这上座便是活样子也。”

德宝禅师于是又震威一喝，拂袖而出。

此后，德宝又参访了几位善知识，得到诸多善知识钳锤接引。在参礼诸方之后，德宝禅师又重新回到关子岭，参礼正聪禅师。

一日，天气寒冷。正聪禅师令德宝生炉子。正聪禅师趁机便问：“人人有个本来父母，子之父母今在何处？”

德宝回答：“一火焚之。”

正聪禅师道：“恁么则子无父母耶?”

德宝回答：“有则有，只是佛觑不见。”

正聪禅师道:“子还见么？”

德宝回答：“某亦不见。”

正聪禅师道：“子何不见?”

德宝回答：“若见，则非真父母。”

正聪禅师一听，大喜。

德宝于是又呈偈曰:

本来真父母，历劫不曾离。

起坐承他力，寒温亦共和。

相逢不相见，相见不相识。

为问今何在，分明呈似师。

正聪禅师阅偈后，于是加以印可道：“如是！如是！只此一偈，堪绍吾宗。”说完，便作偈相赠云:

汝心即我心，我心本无心。

无心同佛心，佛心同我心。

佛如转轮王，佛法如王命。

佛子竖法幢，能令邪作正。

说完偈语之后，正聪禅师又咐嘱道:“汝谛受持，遇缘熟者，智愚皆度。续佛慧命，须待其人。”德宝从正聪禅师座下接法之后，又在其座下服侍多年。后来，辞别正聪禅师弘化一方，接引徒众。他先后住持过圆通、南寺、鹿苑、慈光、善果等道场。德宝禅师弘法接引徒众期间，有一学僧入室参请，问德宝禅师：“承闻诸佛出世，为一大事因缘，请问和尚，如何是大事因缘？”

德宝禅师回答：“着衣吃饭，屙屎放尿。”学僧对德宝禅师的回答非常不满，没有行礼就径直走了。

德宝禅师于是将学僧唤回，作一首偈语展示给他看。偈云：

诸佛出于世，唯为大因缘。

屙屎并放尿，饥餐困打眠。

目前紧急事，人只欲上天。

谈玄共说妙，遭罪又输钱。

那位学僧一听，豁然大悟，便惭愧作礼而去。对于学僧请教如何是大事因缘的疑问，德宝禅师以上面这首偈语作了回答。偈语大意为，诸佛出于世间，只是为了一个大事因缘。这个大事因缘就是吃饭、睡觉、屙屎、放尿。但是，很多修行人认为，目前最紧急的事，只想往生极乐。他们只喜欢谈玄说妙，既遭罪又浪费钱财，与修道毫无益处。

“诸佛出于世，唯为大因缘”，出自《法华经·方便品》，该品曰：“诸佛世尊，唯以一大事因缘故出现于世。舍利弗！云何名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缘故出现于世？诸佛世尊，欲令众生开佛知见使得清净故出现于世；欲示众生佛之知见故出现于世；欲令众生悟佛知见故出现于世；欲令众生入佛知见道故出现于世。舍利弗！是为诸佛以一大事因缘故出现于世。”

佛陀告诉舍利弗说，诸佛世尊是为了令众生都能破迷开悟而出现于世。为什么说诸佛世尊只是因为一件大事才出现于世呢？诸佛世尊为了使众生开启如佛一般无二的智慧见地，让他们通过修证得到清净的果位，因为这个原因，诸佛才出现于世间。诸佛世尊未来向众生宣示与佛陀无二的智慧见地而出现世间。诸佛世尊为了使众生悟解与佛陀无二的智慧见地而出现世间。诸佛世尊为了使众生踏上与佛无二的智慧见地道路而出现世间。舍利弗，如上所言，就是诸佛因为一件大事的因缘而出现世间。

从佛陀对大事因缘的解释可知，佛陀是为了令众生开佛知见、示佛知见、悟佛知见、入佛知见，才回入娑婆世间来为众生说法，让众生都能开示悟入佛之知见。简而言之，佛陀是为了令众生都能够开悟成佛，才来到世间为众生开示成佛的道理。佛陀悲愿宏深，为了让众生都能脱离苦海，开悟成佛而来到世间广说教法。

偈语中的“大因缘”，又称“大事因缘”“一大事之因缘”，是指佛出现于世而说法，欲令众生转迷开悟。《法华经》中则说大事因缘是指佛之知见，即开悟成佛。

既然诸佛出世，是为了令众生都能开示悟入佛之知见，那么，修行者究竟如何修行才能开佛知见呢。德宝禅师认为，开示悟入佛之知见并没有奇特之处，只要“屙屎并放尿，饥餐困打眠”就行了。德宝认为，禅子都是在日常生活中悟道，并不需要谈玄说妙，故弄玄虚。

其实，禅门很多高僧都认为穿衣吃饭皆是佛法，运水搬柴无非妙道。如高峰原妙禅师上堂说法曰：“尽十方世界是个钵盂。汝等诸人，吃粥吃饭也在里许，屙屎放尿也在里许，行住坐卧，乃至一动一静，总在里许。若也识得，达摩大师，只与你做得个洗脚奴子。若也不识，二时粥饭，将什么吃？参！”原妙禅师认为，吃粥吃饭、屙屎放尿、行住坐卧，乃至一动一静都是参禅。禅子若明白这个道理，既不用心外求法，也不需崇拜高僧。若能如此，即便是达摩禅师来，也只得给你做一个洗脚的奴才。

唐代高僧大珠慧海禅师认为，佛法无用功处，只是“饥来吃饭，困来即眠”即可。据《五灯会元·大珠慧海禅师》记载，源律师问大珠慧海禅师：“僧人修道，还用功吗?”

大珠慧海回答：“用功。”

源律师问：“如何用功?”

慧海回答：“饥来吃饭，困来即眠。”

源律师问：“所有人都是这样，他们跟你的用功一样吗?”

慧海回答：“不一样，他们吃饭时不肯吃饭，百种须索；睡时不肯睡，千般计较，所以不一样。”

大珠慧海禅师认为，修行用功不需要攀缘外境，执着物欲。也不需要心向外求，骑牛觅牛。只要在日常生活中，饿了就去吃饭，困了就睡觉。如此顺其自然，自然就能开佛知见。由此可见，德宝禅师的屙屎放尿，饥餐困眠的修行理念，正是对大珠慧海禅师禅修思想的继承与发展。